趙存才
嗩吶演奏家,河北趙氏嗩吶第七代傳人,天津歌舞劇院民族樂團獨奏演員兼嗩吶聲部首席。1983年畢業于天津音樂學院。代表作《黃土情》《全家?!返?。
舞臺上的趙存才
印 象
豐富的民間音樂給了他藝術滋養
有一種樂器,可以“朝堂演興衰,烏巷奏喜喪”,這就是中國民族器樂大家庭中極具特色的嗩吶。在民樂演奏中嗩吶能起到“橋梁”作用,也是中國民樂的標志性聲音之一。天津歌舞劇院嗩吶演奏名家趙存才是河北趙氏嗩吶第七代傳人,他3歲學嗩吶,9歲登臺演奏,博采眾長,形成了獨特的演奏風格。不久前,他參加天津電視臺文藝頻道《最美文化人》節目錄制,現場講述了自己的音樂人生。
趙存才幼年時隨父親趙占元學嗩吶,1979年考入天津音樂學院,畢業后進入天津歌舞劇院民族樂團擔任獨奏演員。天津歌舞劇院民族樂團有三位元老級藝術家──笛子演奏家劉管樂、笙演奏家閻海登、嗩吶演奏家殷二文,當年在中國音樂界大名鼎鼎。在老藝術家的指導下,趙存才與笛子演奏家徐佩武、笙演奏家高久林一起成長為民族樂團的中生代名家。
豐富的民間音樂給了趙存才藝術滋養,陜西、河南、云南……凡是有嗩吶藝術生存土壤的地方,他都能輕松吹奏出當地小調。他的演奏或深邃古樸,或柔美圓潤,或韻味綿長,或高亢悠揚,觀眾總能聽得如醉如癡。他也從不墨守成規,而是不斷創新,將嗩吶演奏藝術推向新高度,結出碩果。
《全家?!肥且园碴柕貐^民間戲曲唱腔、板式、曲牌組合起來的吹奏樂曲,旋律古樸、灑脫、強勁,是趙存才的代表作之一,他對這首樂曲的內涵也有著獨到的藝術見解和較為完美的詮釋。2005年,他作為天津市唯一入選的音樂家,和其他城市幾位音樂家一起登上維也納金色大廳的舞臺。演奏這首樂曲時,他采用循環換氣的演奏技法,一口氣長時間不留痕跡且保持音色不變。慣于欣賞西洋管樂的奧地利觀眾驚嘆不已,金色大廳里響起了陣陣掌聲。
如今已是花甲之年的趙存才仍然曲不離口。兩個活潑可愛的小孫子讓他盡享天倫之樂,孩子對嗩吶的天賦和喜愛更讓他感到趙氏嗩吶后繼有人。一代一代人賡續傳承民族音樂,國風雅韻也將在下一代人心中變得更加絢麗繽紛。
嗩吶世家第七代傳人 少年時考入河北省藝校
記者:您出生在一個嗩吶世家,從3歲就開始學嗩吶,您是第幾代傳人?
趙存才:到我這是第七代。我的老家在河北省邢臺縣,現在當地的圖書館還保存著關于我們趙家嗩吶家史的記載。我爺爺過世比較早,我父親趙占元接班時才8歲,就已經挑大梁了,方圓百里首屈一指。
記者:能一直傳了七代人,說明過去嗩吶手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行當。
趙存才:邢臺縣以前是直隸省順德府。聽我父親講過,當地有一種風俗,假如說兩家同時辦喜事,轎子走到十字路口,一個往東去,一個往西去,錯不開,怎么辦呢?按規矩就得兩家的嗩吶手對著吹,人氣差一點兒的就得給對方讓路。那個場面就是,大八仙桌子往那兒一擺,嗩吶手上桌子,吹起來看??!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男女老少。我父親一吹起來,人們一下子就圍過來了,對方那邊就沒什么人了!我父親跟主家說,那邊一個人都沒有也不合適。我父親做人厚道,在同行里邊口碑特別好。有一回辦白事,主家的兒子據說是個白眼狼,特別不孝,連哭都不哭!我父親吹了一曲《哭破天》,愣是給這個不孝子吹哭了!觀眾說:“這師傅太棒了!能把這個不孝子吹哭了,這是高手!”無論什么場合、什么環境,都能用嗩吶樂曲來表現。所以說嗩吶是非常有魅力的樂器,我特別摯愛嗩吶。
記者:您小時候學嗩吶,是出于自覺自愿,還是家長強迫您學?
趙存才:在我小的時候,我們當地成立了一個文藝班。文化館的人知道我們家是干這行的,就把我招到了文藝班。一年以后我考入河北省藝校,但是學校沒有專門教嗩吶的老師,請來河北省歌舞團的嗩吶演奏家梁培印老師代課。梁老師跟我父親是發小兒,他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,管教得特別嚴。
記者:嚴到什么程度呢?
趙存才:我那時也就是十三四歲吧,練習時精力不集中,東張西望。梁老師拿一把大戒尺,“啪”一下打到我后背上,瞬間起個大檁子。他說:“往哪兒看呢?你干什么了!”接著拿一個摁釘往樹干上一按,說:“兩眼不許離開這摁釘,不叫你不許給我停!”那次我一吹就吹了兩個小時,不許看別處,不許想別的,只許想音準不準、氣息對不對、嘴型對不對。這種嚴苛的教育讓我受益終身,我現在教學生也是這樣。有時候也拿著一根小棍兒,當然現在不能真打,就是告訴他應該專注。
記者:您覺得天賦和后天的勤學苦練哪個更重要?
趙存才:搞樂器的,不管是哪一種樂器,都需要一定的天賦。所謂天賦,其實首先你要喜愛它,這是必需的。就算練得再好,但你不喜愛這件樂器,天賦再高也是白費。其次是感覺,包括節奏感、音準以及對音樂的敏感性。比方說別人唱一首歌,你聽了以后馬上能記住,并且能模仿得特別到位,這很重要。
到天津音樂學院深造 不同曲風融會貫通
記者:您是怎么來天津的?
趙存才:我在河北省藝校畢業那年,我父親過世了。以前我父親跟我說過一句話:“你有機會一定要去天津音樂學院深造,那是個學東西的地方?!蔽腋赣H以前在天津音樂學院代過課,他了解這個學校。1958年,中央音樂學院從天津遷到北京,原址改為河北音樂學院,就是現在的天津音樂學院。當時師資短缺,聘請我父親去代課。我還留著那張聘書,上面寫著“茲聘請趙占元先生為器樂系兼任教師,每月致送兼課鐘點費72.5元,聘期自1958年12月1日至1959年1月31日”,下面有繆天瑞老先生,就是我們天津音樂學院第一任院長的印章。我父親親身感受到天津音樂學院的教育氛圍,所以囑咐我有機會去那上學。我從河北省藝校畢業時,天津音樂學院在華北招生,招生老師正好是我父親教過的學生王玉芳老師,她是拉板胡的。我是帶著父親的熱孝去考試的??纪曛?,王玉芳老師問我是哪里人,我說是邢臺的。她又問邢臺有個叫趙占元的你認識嗎,我說趙占元是我父親。王老師就讓我下午帶一個伴奏的同伴來,要給我錄一段音。我是1979年到的天津,緣分結下之后,就永遠扎根在這片土地上了。
記者:在傳承趙氏嗩吶的過程中,您是嚴格繼承父輩的演奏方法,還是博采眾長,不斷吸收其他藝術養分?
趙存才:我從小跟父親學他的演奏方法,學他對嗩吶的摯愛,另外也學民間的一些東西。我進了河北省藝校以后,梁老師教了我一些比較現代的東西。后來我考到天津音樂學院,我的恩師范國忠教授教了我很多不同風格、不同地域、不同色彩的東西。所有這些,都融合在我的演奏中。
記者:您說的不同,是在表現在技巧上還是在曲目風格上?
趙存才:主要是曲目風格不一樣,與各地一些戲曲劇種和方言都有關系。
記者:聽說您珍藏了一盤錄音磁帶,聽到它總能讓您想到父親?
趙存才:我父親在我們老家的公社──現在叫鄉鎮──舉辦的一些慶功大會上演奏,留下了錄音。怎么錄的呢?是公社里一個管音響的人,他不知道從哪借了一臺錄音機,給錄了下來,后來送給我做紀念。那是我父親留下的唯一錄音,太珍貴了,都是我從小就一直聽的。說心里話,現在我都不敢聽,一聽到那個聲音,父親的音容笑貌,一些往事,都展現在我眼前了,感情上受不了!
嗩吶能讓人歡欣鼓舞 也能吹得人耳熱心酸
記者:小時候看電視劇《武松》,主題曲就是一首嗩吶樂曲,與劇中人物的情感、經歷融為一體,聽后余音繞梁,嗩吶的魅力就在于此吧。
趙存才:對,那是一首山東的民間樂曲,叫《一枝花》。嗩吶的發音高亢、嘹亮,過去多在民間的吹歌會、秧歌會、鼓樂班和地方曲藝、戲曲的伴奏中應用。嗩吶沒有音高,全憑吹奏者的耳音、感覺來控制音調和音準的強弱。這個樂器的張力特別強,既能吹出那種特別喜慶的樂曲,比如像《喜迎春》《百鳥朝鳳》,聽了讓人歡欣鼓舞,又能吹得人內心酸楚,聽著想要掉眼淚,有時即便只有一句曲調,也能把人吹得耳熱心酸。正所謂“歡樂時如火如荼,悲涼時如泣如訴”。嗩吶的表現力特別豐富,模仿力也強,可以模仿很多動物的聲音,模仿各種場景的聲音,都能惟妙惟肖。
記者:古人說“絲不如竹,竹不如肉”,意思是說最能直接表達感情的終歸是人的聲音。在您看來,嗩吶演奏出的飽滿深厚的情感是否能超越人聲?
趙存才:無論樂器還是人聲,無論演奏者還是演唱者,都要把樂曲融入自己的內心,再通過技巧呈現出來,才能傳達出音樂的內涵。音樂很奇妙,它首先要感染演奏者自己,然后才能感染聽音樂的人。
記者:作為嗩吶演奏家,在舞臺上就好像在唱一出獨角戲。怎么用音樂引領臺下的觀眾跟著您的旋律走,這可能是最能體現演奏家自身魅力的時刻。
趙存才:器樂獨奏需要有樂隊伴奏,這是至關重要的。獨奏演員與樂隊要長期排練、磨合,形成默契,這樣的話,他在演奏樂曲時稍微一個小動作,樂隊就能心領神會。我演奏的時候,比如我把嗩吶稍微落下一點兒,樂隊也會馬上跟著弱下來;然后我再稍揚,樂隊就跟著漸強;到氣氛熱烈的時候,樂隊的表演也可以非常隆重。有了這樣的緊密配合,才能把一個好作品表現出來。
記者:這說明咱們天津歌舞劇院民族樂團的演奏水平很高。
趙存才:天津歌舞劇院民族樂團在全國應該是名列前茅的,而且有我們天津的地方特色。比如我們去臺北演出,就展示了天津特色,整場節目就叫“津津有味”,所有的曲目都是我們老院長精心挑選的,演出效果非常棒。
趙存才自述 嗩吶不可一天不練
有兩次演出,讓我終生難忘。一次是在我去維也納演出前,有兩場預演,定在天津音樂廳。恰在此時,我收到母親病重的消息,回了一趟邢臺老家。到家一看,我母親隨時可能“倒頭”。我們團長給我打電話商量,問我還能不能回來演出?我就想起自己小時候,父親跟我說過的一句話:“忠孝不能兩全,你到了外邊,一定要以事業為重?!?/span>
我忍著傷悲回到天津。其實在演完第一場的凌晨,我母親就去世了,但我家里人知道我要連演兩場,就沒告訴我消息。然后我演第二場,家里人大概知道我是幾點演的,我剛下場,電話就打過來了。我連夜坐車趕回老家,回去以后待了四五天。那種傷悲真的是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,沒能見到母親最后一面,太難過了……
之后回天津,還有一場演出,在塘沽體育館。我對那場演出唯一的記憶,就是我吹不動了!因為平常我可以堅持兩三分鐘的循環換氣吹奏,嘹亮高亢的嗩吶聲連綿不絕。這個技法的難度在于要利用口腔的“小動作”偷偷換氣,換氣的同時,旋律和氣息并沒有受影響,整個過程天衣無縫、不留痕跡。要達到這樣的效果,就需要長期訓練,一天也不能停?;乩霞夷菐滋?,我根本沒心思練,沒摸嗩吶。到演出時覺得不對勁兒,狀態很差,心里思念親人,再加上好幾天沒休息好,都趕到一塊兒了。我覺得特別對不起觀眾,也悟出一個道理──這個嗩吶真的是不可一天不練!你要是活躍在舞臺上,一天不練自己知道;兩天不練內行就知道;三天不練,觀眾都能聽出來!
所以一直到現在,我每天仍然會吹嗩吶。平常給學生上課就得做示范,不做示范學生沒有這種聽覺上的感受,他就找不到這個音色,記不住這個音色。這也是我父親、老師教我的步驟、方法,我現在一閉眼就能想起我父親吹的那個音色,他和梁老師、范老師吹的音色都不一樣。
還有一次演出,是在山東的勝利油田,只有一名觀眾。這名觀眾在海上一個油井工作,他在油井一待就是半個月。油田的領導帶著我跟一名吹笙的老師一起去給他演出。完了之后,那名觀眾都沒顧上跟領導打招呼,直接握著我們的手說:“謝謝,謝謝你們能給我帶來這種文化和精神上的支持!”他內心的那種激動讓我也特別感動。我感覺作為文藝工作者,有責任、有義務為他們送去更好的作品,這是我們的使命。(陳茗)